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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媽的什錦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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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PPAN
圖/PPAN

大媽是大伯的夫人,是我們的大嬸娘,按照我們蘇北老家的規矩,我們都叫她「大媽」。此外,我還有二媽和三媽,而我的母親則是一眾堂兄弟姊妹的四媽。大伯和大媽早年遵從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成婚,婚後大媽從老家鄉下跑到南京城裡,和大伯一起開展新生活。

幾年之後,大伯一家響應國家號召從南京隨著機床廠下遷到四川都江堰,不想大伯在四川英年早逝,大媽一人在異鄉拉拔大三個孩子。她在一九八○年代再婚,帶著十幾歲的三堂哥回到南京。過去四十年裡,大媽一直可算個地道的南京人,至少,我是這麼認為的。

一九九○年,我考進合肥的大學,每年寒暑假去學校或者回家,都要坐長途汽車,往往要在南京逗留一兩天,看看同學朋友,在南京時,一般就住在大媽家裡。起初相處時,大媽給人不苟言笑的印象,他們在大光路不算大的一居室,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,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。

得一點閒,大媽就會坐在臥室兼客廳的窗前的陽光裡,一邊曬太陽,一邊織毛衣,給我一種那個時期典型的城市婦女印象,跟一直生活在鄉下的母親、二媽和三媽很不一樣。到了下午三、四點鐘,她就會出門到附近的菜市場買菜,然後忙上一個小時,忙出三、四樣熱騰騰的家常菜,招呼我和堂哥吃飯。

吃完飯,她又常常不讓我們幫忙,只以一己之力把餐具之類收拾乾淨,然後把餐桌靠牆放了,把板凳推到桌子底下,開了液化氣燒洗澡水,拿了拖把來拖地。一切忙完了,我們有時一起坐著看電視,大媽依然織毛衣,偶爾很輕聲地說笑兩句。大媽那種安靜閒適、鎮定從容和有條不紊的生活態度和行事方式,給我一種家外之家的感覺。

大媽做菜,多半還是老家的口味,比如紅燒獅子頭、韭菜炒雞蛋、豆腐羹之類,並沒有「沾染」川人川菜的嗜辣風味。有意思的是,她一輩子不愛吃魚,但知道我們都喜歡吃,因此也總會不厭其煩地清蒸或者紅燒一條魚。有時候,她也從外面買一兩樣南京有名的熟食回來,比如南京板鴨或者鹽水鴨,已經請人切好了,回家麻利地擺放成一盤。大媽自己吃得不多,也很簡單,常常只是津津有味地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。

後來大媽和堂哥一家搬到新小區裡兩室一廳的房子,有更多的活動空間,在樓頂陽台上種了許多花和菜,也經常一早就在陽台上舞劍練拳,給自己的晚年生活增添了一些新的色彩和樂趣。

有一次我在新年期間回國,在三哥家吃飯,晚飯桌上多了一樣菜,讓我感到有些稀奇。那一盤菜,是大媽早做好的,臨吃時只從封口的罈子裡挖幾勺出來。這道顏色繽紛的菜,某種意義上來說又是「素面示人」的,看不出太多油鹽煙火的痕跡。仔細看了,再夾一筷子仔細品嘗,方知這雜拌菜裡有黃豆芽、胡蘿蔔、金針菇、香菇、木耳、冬筍、雪裡蕻、薺菜、芹菜和百頁干絲等等。大媽解釋說這是「十樣菜」,又或「什錦菜」、「素什錦」等,是老南京人過年時喜歡吃的一樣家常菜。

我初看驚奇之下,想到在美國漸漸吃得習慣的沙拉(Salad),感嘆原來南京人早就把健康的綠色沙拉當成了一道傳統菜餚,而且做得這麼五顏六色。嘗了幾筷子之後,卻是十分清新可口,彷彿繼承了涼菜的溫度,卻又染了炒菜的風味;因其中拌有干絲而帶些嚼勁,又因夾帶芹菜等素材而爽脆作響;且不甜不鹹,宜飯宜粥,一筷子就是多樣菜品,一盤子也還是雜色素菜,這道南京什錦菜,對在過年期間吃多了大魚大肉的脾胃來說,真如遭遇一場「人間有味是清歡」的具體詮解,竟然有些來得正是時候的意思了。

大媽後來跟我說,所謂「十樣菜」,就是要用至少十種左右不同的素菜來製作,且必要選擇那些不滲水、不泌漿、不易變質的菜蔬;關鍵還在於味道要清淡新鮮,不像老家以前過冬吃的醃鹹菜;此外,刀工和火候也有一定的要求。每一樣菜先都要切成細細的絲條狀,然後三兩樣菜混一鍋、少鹽少油慢火地翻炒了,到軟而不爛、熟透又不失原色的程度就可出鍋晾著,再混炒另外兩、三樣;最後再把炒好的菜混到一起,一頓攪拌之後,就可收放在罈甕之中。

需要之時,盛一碗或一盤什錦菜出來享用,早中晚三餐都可用它佐配主食,可下飯,亦可就酒,居家吃個成菜在甕的自在,請客也不輸顏色臉面。實際上,什錦菜也常是很多南京人過年串門時互贈互送、互品互嘗的一樣特色菜。

前些日子,母親大人在微信裡說,八十幾歲的大媽這兩年心臟不太好;因為孫子大了,她又搬回舊居,堂哥得空時便去看看她,幫她買點菜之類。大媽也常在和母親的電話裡問起我,想像和關心我們一家子在美國的生活。我們上次疫情之前回國,在南京見到大媽和三哥一家,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。

我常想,大媽這個來自蘇北、不識字的鄉下女人,在一九六○年代初期跟隨大伯在南京城裡討生活,必定經歷過種種不易,後來一個人在四川拉拔三個孩子長大成人,不知又飽嘗多少不足為外人道的艱辛,就像我自己過去三十多年來離開家鄉、遠離父母之後體驗過的人間種種。也許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大媽早就參透生活和命運的意義,所以我從不曾聽她抱怨過什麼。

正如這什錦菜,不過是人間的種種常見菜蔬,雜拼到一起,拼出個五顏六色的清淡鮮美,並不需要濃油赤醬的加味和渲染,卻無意之中流傳成一道原味盎然、老味猶在的南京傳統菜,讓我想起南京,就想起它,更想起大媽來。

記得大媽的名字原是叫「蘭英」,如今細想,這樸素的名字,似乎和這一味素什錦也有相通之處。(寄自紐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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